在这一点上,泰伦对劳德国王罕见得撒了个谎。神灵陨落的传说,出自一名有着一头茶棕色披肩长发的少女所赠予的古代文献残本,撰写文献的人名叫阿尔泰·阿尔蒙德,此人正是提尔滨的开国先君。
劳德国王稍作沉吟,右手在王座的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,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泰伦,无奈得叹了口气,“可你别忘了,指环与圣剑也正是我提尔滨王族的徽记。”
“父亲,在儿臣看来,卡莱赫伦教团借用邪神之名,统御着整个诺丁顿区,其本身就是对人类最大的亵渎。人类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,而是一个能带领他们统御四境的王……”
劳德国王不等泰伦说完,用力地拍击王座的扶手,声音中蕴含着怒意:“简直是胡闹!神灵种,西尔芙,你认为现如今的人们不知晓神灵的全貌,是受到了卡莱赫伦教会的蒙骗。难道千年之前的人们也不知晓吗?不!他们知道,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切。那么在你看来,他们为什么要称颂神灵呢?难道会是因为无知吗?”
劳德国王用手指着泰伦呵斥,后者用手轻轻托起下巴,陷入沉思,劳德国王见状,用手轻轻地捋了捋胸口,顺了顺气,这才缓缓开口道:“神灵的名义之所以存在的意义,是因为祂能够安抚人们的心灵,是因为祂能够让我们团结。人们并不一定需要一个真相,大多数的时候,他们想要的仅仅是一个盼头,一个希望,一个能让他们相信的,愿意接受的希望。更何况,神灵之名,它存在的更重要的意义是,震慑域外的其他种族。现如今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是,在千年之前,仅仅凭借着神灵种西尔芙的名字,便为整个人类带来了足足200年的和平。你对教会的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,让你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,这一点上,你必须反省!”
“谨遵您的教诲,父亲。”
“卡莱赫仑教会的腐败是个巨大的麻烦,我们看待问题的时候,应该对问题的整体作出有目的的区分,教会的职能在持续运转,这是它好的方面,我们理应保留。教会的腐败堕落,无法根除,其症结在于教会的核心高层,而不是在于底层,这是坏的一方面,我们理应找到解决麻烦的办法,而不是想办法把整个教会都端了,更何况,我们还没有那个实力做到这件事情。”劳德国王略微一停顿,他看了看正认真听取自己意见的泰伦,继续说道:“我儿,你终将加冕为王,作为未来的国王,不应该被情绪左右你的判断,你需要更加冷静,更加理智。切记,你的每一个决定,都将决定无数人的生死。”
“是的,父亲,儿臣谨记。”
“好了,让我们说说别的吧。刚才你提到了南境,你对科斯塔公爵,或者说,你对其他几位大公有什么看法。”
泰伦稍作思考便立马回答道:“南部的科斯塔大公心性不纯,为人做事很是油滑,他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或保持何种立场,完全取决于王室力量的强弱。卡莱赫仑历年来的征召几乎掏空了王室所有的兵源,而南部的科斯塔领,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与休养生息,军队数量已远远超过王室。现在的王室对于科斯塔大公而言,无外乎是一座无人把守的巨大宝藏,如若不是他忌惮于其他两位大公的威慑,恐怕早已经起兵造反。”
说到此处,泰伦稍作停顿,见王座之上的劳德国王轻轻点头,这才接着说:“至于北方大公阿特木木,欧伦部族一向对王权没有太大的兴趣,更何况阿特木木大公膝下只有雅克娜娜女侯爵一个女儿。在最后,大公的领地,将会由雅克娜娜与莫度亲王唯一的儿子承袭。此人是一个满腔热血的莽夫,不足为虑。至于西部,莉莉丝大公本就出生于王室,且名下无子无女,是值得依靠的天然盟友。”
劳德国王一边听,一边默默点头,他带着几分满意的笑容,缓缓开口道:“那么在你看来,解决这一切问题的方案是什么呢?”
“首先是平衡人口,征召西部或北方青壮年劳力,让这些青壮劳力从事生产劳作,加快王国中央地区与东部的建设。想办法提供给他们一些有利的政策,让他们留下来,这套方案能够从根本上解决问题,但收效缓慢。所以同时需要调西境莉莉丝大公两个兵团,让他们在王国中央地区与南境科斯塔领的中线驻扎,一方面是敲打他,另一方面,是震慑他。”
说到这里,泰伦不自觉地垂下了头,“至于卡莱赫伦教会对于王国的影响,儿臣认为,在教会至高圣女爱丽丝·怀特来到提尔滨时,这些问题,将会迎刃而解。”
恐怕连泰伦都未曾注意到的一点是,他并不擅长于向劳德国王撒谎,他每一次向劳德国王撒谎或隐瞒实情时,总是会不自觉地低下头,不敢去看劳德国王的眼睛。而这一切,皆被劳德国王看在眼中。
……
待到泰伦在海拉的陪同下离开古堡,返回自己的住所时,一个一头银发的女人从议事大殿的后堂走了出来。
他有着塔拉蒂族女性特有的琥珀色眼瞳,皮肤白皙,面容清丽,看上去约摸20来岁。她身着一件裁剪合身的黑色礼服,踩着高跟鞋朝劳德国王款款而来。她的神情恬淡优雅,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者独有的气质。
这是提尔滨王国西境女大公莉莉丝,也是劳德国王的妹妹,莉莉丝公主殿下。
“兄长,你比上一次我见到你时更苍老了。”莉莉丝大公站在距离劳德国王两三米外的位置,眼中满是心疼地注视着这个坐在王座上,对自己一直疼爱有加的哥哥。
身为长寿人种的塔拉蒂族,劳德国王有着与他年龄相差迥异的衰老程度。在这一点上,在仅比劳德国王小三岁的莉莉丝大公身上便能得到很好的体现。
“无妨,我的时间本就不多了。还能为这个王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我感到非常的满足。”正说着话,劳德国王又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,莉莉丝想要上前帮忙,却被劳德国王果断的阻止了。
“ 莉莉丝,泰伦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。他的心里装着这个国家和人民。这是成为一个好国王的开始。他年轻有干劲,头脑灵活,有勇气与胆魄,敢于打破僵局。不像我,几十年以来的妥协退让,致使国力蹉跎,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,我有愧于我的子民。”
“兄长说的哪里话?如果不是你当年率军出征,噬身种的攻势将会一年比一年猛烈。郁金香要塞恐怕也无法保全。在我的心里,你是王国的英雄,是一个为了王国,为了人民殚精竭虑的好国王。”莉莉丝大公的脸上满是不悦,她正欲开口,便被劳德国王伸手打断。
“泰伦的计划还算周密,他想挑起王国与卡莱赫仑方面的矛盾冲突,趁着毒海封锁黑石山脉的这段时间,整军备战,奇袭卡莱赫仑圣城罗德塞尔,他以卡莱赫仑大片的土地做为诱饵,引诱贪婪的科斯塔将目标转向卡莱赫仑。同时消耗掉科斯塔的军力,为再一次集权扫清王国内部的障碍。这本是一个很好的计划,可惜存在三处致命的缺陷,泰伦少了一些作为国王应当具备的无情狠辣,他想通过海拉用药物将我控制,可惜碍于亲情,他最终迟迟没有下手,这是其一。其二,科斯塔这个人,虽然贪婪,但同时也非常狡猾,泰伦并没有足够的把握,确保科斯塔一定会向卡莱赫仑进攻,如果科斯塔最终临阵倒戈,向王城进攻,那么结局是毁灭性的。为此你需要做一些准备。”
莉莉丝静静地听着劳德国王给予她的指示,时不时点头应是。
“你需要调两个主力军团驻扎在南境科斯塔领到王城的中线位置,磐石城就是一个很好的位置。其次,把你的骑兵全部放到科博赛城,这个位置距离科斯塔的领地最近,同时也不在科斯塔向王城行军的路线上。科斯塔性格方面的弱点也正是在于此,他狡猾有余,但欠缺魄力,他没办法做出孤注一掷的决策,你需要让你的军队,让科斯塔顾此失彼,他在无法抉择下,最终只能选择向卡莱赫仑方面进攻。”
“好的,我明白了。那么第三点呢?”
“最后一点,最广泛的民众支持。泰伦仅仅依靠教会腐败的事件,或是将莫度作为导火索都不够分量,卡莱赫伦的实力远比我们强大得多,我们与其对战,必须使出全力,稍有疏忽都将粉身碎骨。而唯一能够挑起整个王国民众怒火的,只有我的死亡……”
莉莉丝女公爵听到这里,难以置信得看向劳德国王的方向,她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,还有眼底那抹深深的伤悲。
“听我说,莉莉丝。别哭,就像你知道的那样,自郁金香那一战之后,我就成为了一个必须依靠药物来延长生命的废人。而如今,药物能起到的作用已微乎其微,我的生命也将很快迎来终结。在此之前,我想要用我残存的生命,为我们王国的命运,再拼上一次。泰伦虽然是你与迦罗的孩子,但从出生开始就由我抚养长大,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,这点你是知道的。我无法生育,然而王国的血脉不可以就此断绝,这也是我无法让你与泰伦相认的原因,希望你不会因此恨我。”
此时的莉莉丝早已倚靠在劳德的肩上泣不成声。劳德国王轻轻地拍击着她的后背,轻声道:“王国的未来,就拜托你们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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